父後二日
搭周平的車回到家,已是凌晨三點多了,臨睡前,將養護中心的專屬電話鈴聲改為一般鈴聲。 過去六年,父親都住機構,我特地為機構的來電設定專屬鈴聲,父親生病住院期間,我也會將醫院來電設定為同樣鈴聲。 那是我不能漏接的鈴聲。 我曾在各種時候接過這個鈴聲的電話。白天接到了,可能只是尋常小事,下次為父親帶幾件衣物之類。夜裡接到了,無一例外,都是大事。 我曾無數次在睡夢中被鈴聲驚醒,夢醒時分,往往得立刻做出選擇:要送哪家醫院?甚至,是否要放棄急救? 選擇過後,再立刻奔往醫院。 從今往後,這一切都結束了,如夢似幻般地結束了。我不必再聽到那個鈴聲了;更可在睡前關機,睡一個沒有任何牽掛的好覺。 我將此視為父親對我的體貼——他不想讓這個兒子再受這些折磨了。 當然,他也受夠身心病痛的折磨了。 而父親對我的體貼,或許不僅於此。 前天夜裡,我在醫院為父親找看護,著了魔似地打了數十通電話,總算找到一位,父親卻走了。事後我對崇建說:「難怪這次看護這麼難找,原來他不需要看護了。」 崇建卻說:「不是,那是爸爸對你的體貼。」 我一開始沒聽懂崇建的意思(他的話本來就很難懂),後來才會過意來:父親不想再讓這個兒子如此辛苦了。 我將崇建這番話告訴家人,家人若有所悟,提及幾件事。 上週二,父親才從醫院出來。上週五,在Roger掌鏡下,我們拍了一組照片。這週一,父親又住院,隔天就走了。 幾件事串起來,家人說,或許這也是父親對我的體貼——他想留一口氣,完成我想與他合照的心願。 當然,這也可能是他的心願。 說也奇怪,一聽到父親的這些「體貼」,我的眼淚竟汩汩而下,不能自已。 體貼云云,不就只是一種觀點嗎?誰能證明一定如此呢?但我的眼淚是怎麼回事? 細細體驗著淚水,我慢慢懂了:這不只是個觀點,更連結了我與父親的渴望,那是我們對彼此的愛。 這樣的眼淚,真好呀,我能為這樣的眼淚做點什麼呢? 從今往後,我可以帶著父親對我的體貼,體貼自己,也體貼他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