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志仲的覺察空間

工作坊結束後，一位女老師來問，班上有個男孩很常說謊，怎麼辦？ 這是個我很常被問到的問題，我通常沒有答案，因為我們面對的是人，不是機器，說謊的孩子不是壞掉或有瑕疵的機器，而是活生生的人，我們得將孩子當作人來關心、好奇與理解，而不是當成機器，急著想解決問題。 我問女老師，男孩可以從說謊中得到什麼好處呢？如果得不到任何好處，他何必說謊呢？說謊是很冒險的。 不同的人，能從說謊裡得到不同的好處，若對說謊者的內在缺乏好奇，是不可能改變說謊的。 曾有一位媽媽回應我，她的孩子能從說謊裡得到的好處，是不會被大人責罵。 這位媽媽已經從自己的回應裡得到答案了，她若能不再於孩子犯錯或誠實以對後責罵孩子，孩子就無須說謊了。 那位女老師的回答則是，男孩在班上沒有朋友，說謊可讓同學同情他，跟他交朋友，一起玩。 原來，這個說謊的男孩內在是孤單的，渴望被接納，大人看見了嗎？ 那麼，為何沒有同學願意跟男孩做朋友呢？我問女老師。 女老師顯然很關心男孩，很想幫助他。她告訴我，男孩的家中發生了哪些事，導致男孩無法以正確的方式與人互動。 依照妳對男孩的瞭解，他目前最需要的是什麼呢？ 愛。 他的家人無法給他愛，妳願意給他嗎？ 可是我沒那麼多時間……。 我沒有要妳花很多時間。我只是問妳，妳願意嗎？ 願意。 在妳目前的能力範圍內，妳可以如何愛他呢？ 我有空的時候，可以陪他聊聊天。 我們的對話到此結束。 每個來問我問題的人，都希望從我這裡得到答案。我通常沒有答案，因為每個生命都有大智慧，答案就在問者身上，但一般人習慣向外尋找答案。我能做的，是運用對話，讓對方往內看，找到適合自己的答案。

這陣子，身體有一種倦怠感，由於太隱微了，頗不易辨識。日前，工作回家後，一睡八、九個小時，隔天醒來，身體仍覺疲累，一早到高雄，還未開始工作呢，在朋友的車上，我又睡著了。 昨晚細思此事。奇妙的是， 在我覺察、坦承自己的倦怠感之後，倦怠感更強烈了。這是好事，積累已久的倦怠感不再壓抑、隱藏，它被看見了。 對於這股倦怠感，我能接納，也有好奇，並不急著讓自己不倦怠。 來到瑜珈墊上，放鬆坐著，閉上雙眼，開始靜心，專注地與倦怠感在一起。我發現它與前陣子我體驗到的沮喪、挫折、無力等感受有相似之處，也有不同。相似的是我的身體都是垮垮的，但倦怠比較不那麼垮，並且帶給我的感受就只是垮與累而已，胸口、肩膀、腹部等處並未伴隨著不舒服的感覺。 靜靜地與倦怠感在一起，只是去感覺，這便是接納。 靜心結束後，我對這股倦怠感仍有好奇：是身體的倦怠？心理的倦怠？對工作的倦怠？或者某些生活瑣事令我倦怠呢？還是其他？ 在崇建發展出來的對話脈絡裡，有個重要脈絡叫「回溯」。 我常以「回溯」與人對話，也常以「回溯」和自己對話 —— 我是從何時開始感到倦怠的？之前也曾有過類似倦怠的感覺嗎？ 一個畫面立刻浮現。那是六月，我在遠地工作，所住民宿寬敞而幽雅，是我住過最舒服的民宿。然而那幾天，我卻一直感到疲倦，每夜回到民宿，倒頭即睡，無法好好享受民宿的環境。當時，我已連續工作十餘天，每天到不同的地方演講、帶工作坊，旅途既遠，工作又密集，每晚住不同的地方，累壞了，住進這個民宿後，巨大的倦怠感油然而生。 這陣子的倦怠感，跟當時一模一樣。 翻開行事曆，察看這兩個月來的行程，果然，工作量大太，休息日太少，倦怠感就是這樣來的。 六月時，我如何度過那次巨大的倦怠感呢？在密集的工作行程後，給自己放一次長假，倦怠感便消失了。 但這次沒有長假可放，但短期的休假不少。運用對話技巧，知道了倦怠感的由來，我將帶著它一起生活，也一起工作，在平日更多靜心，在假期裡更多休息，如此即可。

帶完工作坊後，與一位媽媽談話，十歲的男孩乏人照顧，因此跟在媽媽身邊。男孩不容易專注，會到處走動，我和媽媽換了座位，讓她更容易掌握孩子的行蹤。 工作坊所在的場地，再過不到一個小時便要關閉了，我們能談話的時間其實不多，媽媽很苦，我讓她多說一些。有時，我也與男孩對話。談話快結束後，我決定連結母子兩人的渴望。 我問媽媽，1-10分，她認為自己是幾分的媽媽？ 媽媽開始淚流不止。努力的時候，她自認有8分；平常，大概只有3分。 我感嘆媽媽是這樣看自己的，遂轉身問男孩：「你認為媽媽是幾分的媽媽呢？」 10分。 媽媽聽到這個答案，淚水更是無法停下。 我問男孩：「你覺得自己是幾分的兒子呢？」 5分。 「你們母子都是這樣看自己的呀……。」我深深嘆了口氣。 「我知道他很愛我……。」媽媽噙著淚水，泣不成聲。 我問男孩：「你也很愛媽媽吧？」男孩點點頭。 「那麼，你也可以感受到媽媽對你的愛嗎？」 男孩再次點頭。 「媽媽為你做什麼時，你能感受到她是愛你的？」 男孩認真思索一會兒：「當她提醒我的時候……。」 就這樣，在有限的時間裡，我在母子兩人的渴望裡工作，連結他們的價值感與愛。 時間到了，我與母子兩人道別，目送他們騎著機車離去。 而我自己呢，卻沒有車可以離開……。 此地有些偏僻，我亦不熟悉周遭環境，開車載我前來的朋友早已回家，我舉目四顧，思索著接下來怎麼辦。 我身上沒有任何能上網的工具，那麼，先在附近找家便利商店吧，有了便利商店，我便能利用店內的機器叫車。 但是，往哪個方向走、要走多久，才會有便利商店呢？我並不知道，也無人可問。我決定碰碰運氣，憑著直覺，朝著可能較為熱鬧的方向行進。 當下，我並未感到絲毫焦慮或慌張。相反地，由於剛剛進行了一場甚有意義的對話，我感覺內在有一股充沛而溫暖的能量在流動，能讓我在平靜之中充滿力量，踏出未知的每一步。 我的運氣不錯，最終順利找到了便利商店，也叫到了車，回到了家。 對我而言，短暫的談話與「小旅行」結束了；而母子倆，還有漫長的人生路要走呢。我在心中深深祝福他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