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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」在宣傳車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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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天前貼了一篇文章 ,提到演講後的一段插曲。部分朋友讀後感到疑惑:那位自遠地來的女性聽眾,如果沒有上網的習慣,如何能知道演講訊息呢? 是這樣子的:那位女性聽眾其實不是為了演講而來當地的,她當天另有行程,行程結束後,正要返回北部,卻在街頭看見一輛宣傳車在宣傳我的講座,她被講題吸引了,因而留下來聽講。 我並不知有宣傳車,事後收到一位朋友寄來的照片,不禁莞爾,實在佩服主辦單位的用心與創意。令我驚訝的是,真有人因為宣傳車的宣傳而來聽講呢,包括那位遠來的女性聽眾。 演講現場,大約湧進了兩百人,大多是當地市民,且有不少男性與銀髮族,這在我過去的演講經驗裡較為少見。 演講最後,我開放了一些時間,與提問者對話。第一位提問者是位老先生,他用閩南語提問,我也全程以閩南語與他對話,我們的對話內容十分有趣,現場笑聲不斷。 事後,聽講的朋友給我回饋,說我的閩南話講得很好。我聽了大笑。那是苦笑。 我雖會說閩南話,兩三年前,亦曾應張曉黎老師之邀,到嘉義大埔以閩南話對一群阿公阿媽演講,但我其實講得很普通。為了用閩南語和那位老先生對話,我耗盡了全部力氣,累壞了,以致於接下來在應對另一位媽媽的提問時,我的對話並不好。沒辦法,我沒力氣了。 然而,這樣的經驗還是有趣的。 去年,亦是泰山文化基金會之邀,我在台中太平有一場講座,有個熟稔的朋友在場見我用詞鄉土,夾雜國台語,她很震驚,她從不知我有「里長伯」的一面。 這次她又來聽講,我講完後,她笑稱:「里長伯回來了。」 我自小不擅言詞,從未參加過演講比賽,上了台就緊張、害怕,沒想到如今須以演講為業,講了五百場有了吧,偶爾還得用我說不輪轉的閩南話演講與對話,真是「造化弄人」。 這類命運的「捉弄」,我不一定都喜歡,有時驚嚇,有時驚喜。托勒說:「生命其實並不像我心智製造的那麼嚴肅。」驚喜時,好好享受;驚嚇時,學習接納,如此而已。

他人的痛苦與我的界線

演講結束後,要趕火車,我匆匆離開。 我搭的是自強號,等車時,晚風習習,區間車先至,一位要上車的陌生中年女性走了過來,確認我的身份,說她是剛剛那場的聽眾,自遠地而來。 我聽了一驚,那個地方可真遠呢,搭區間車估計要兩小時才會到。 女子說,她已痛苦了十多年,想跟我談談她的痛苦,希望我也跟她一起搭那輛車。 區間車的門已打開,許多人下車,許多人上車,再一兩分鐘,車子就要開走了。 我婉拒了。我說,我的車是下一班自強號,票已買好。 女子再三懇求,我再三拒絕。我已工作了一整天,累了,要回家休息了,明天還有一整天的工作呢。 我記得在演講最後,有公開幾種方便聯絡的方式,我請女子用那些方式聯絡我。 她說,她不上網的。「這樣好嗎?你的手機號碼給我,我再打給你。」 我仍然婉拒了。「車子要開了,趕快上車吧。」 「可是,我真的好痛苦,痛苦十幾年了,請你一定要幫幫我。」 「趕快上車吧,妳的痛苦,我不見得幫得上忙。」 她上車了,我仍留在原地,等下一班車。 我剛剛那樣做,是恰當的嗎? 我不知道。 我知道的是,我很清楚自己的界線。從事這份工作,我的界線必須明確,並且堅守。 我知道的是,我很清楚自己的侷限。我只是個平凡的人,能力一般,能幫助的人有限。 我知道的是,我得先照顧自己。我對自己的照顧,永遠是第一優先。 自強號來了,我搭上了車,中途超越了那班區間車。 下了車,撥手機給一位朋友,她是非常資深的專業助人者。我問,如果是她遇到剛剛的情形,她會怎麼做? 朋友說,她的做法會跟我一樣。 我笑說,在助人方面,我不一定做得好;拒絕別人,我倒是做得滿好的。 朋友以為我在自嘲,我說不是。 拒絕那位女子後,我曾自問:「這樣做,會太冷漠嗎?」幾秒後,我便接納了,我接納自己是個冷漠的人,因為我一直享受著冷漠帶來的好處—— 我的朋友不多,與人的互動亦少,我有好多時間獨處,我好喜歡和自己在一起。 許多人都希望成為溫暖的人,但我對自己沒有這樣的期待。我喜歡現在的自己,這樣的自己。

與寡言的長輩或小孩對話,需要多些好奇與封閉式問句

我的父母喜歡聽老歌,父親聽閩南語,母親聽國語,我自小也跟著聽了不少。大學時去KTV唱歌,班上同學對我選的歌常感不解——那不是我們那個年代的歌呀。 什麼叫做「我們那個年代」?無非是青春少年時,那時喜歡的歌,通常一輩子都喜歡,都難忘。 我也唱我那個時代的歌,只是多了父母親他們那個時代的歌,讓我跟他們有更多連結。我日後能與父親和解,與此不無關係。 那麼父親呢?他為何會喜歡閩南語老歌呢?那也是他青春少年時的歌嗎?對此,我一向竟無好奇。 早上帶著新坐墊去看他,我們一起聽老歌,偶然聽他提及他最喜歡的還是文夏,我心頭一動,心想:不如來個簡單的對話吧。 「爸,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聽文夏的?」 「年輕時。」 父親的回答總是短短幾字,而且語焉不詳,與他對話,我得很多耐心,很多好奇,很多封閉式問句。 「是已經出來工作了?還是還在家中做山的時候?」 「還在家中做山。」 「所以,是十幾歲的時候?」 父親點點頭,連短句都省了。 「爺爺那時還在嗎?」我記得他的爸爸是在他17歲時過世的。 「還在。」 果然,是青春少年時呀。 「但是,爸,你當時怎麼有辦法聽到文夏呢?」 「你三伯出去工作,賺了一些錢,買了一台收音機回家。」 咦,然後呢? 看來,我得繼續有很多耐心,很多好奇,以及很多封閉式問句。 「當時,你比較常在什麼時候聽?白天?晚上?」 「白天。」 「白天的時候,收音機開得很大聲,一邊做山,一邊聽歌,是嗎?」 父親點頭。 「除了聽文夏,你當時還聽誰的?」 「郭金發、吳晉淮、鄭日清、洪一峰……。」 「這些都是男歌手嘛。也有女的嗎?」 「張淑美。」 這樣的對話,看似簡單,其實並不簡單。 我現在很能和小孩對話,看來是得力於父親的「訓練」,因為許多小孩的回答也大率類此,大人若沒有更多耐心,更多好奇,更多封閉式問句,就很難對話下去了。 這幾年,父親一直是我的老師,只是他自己未必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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