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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照顧年老或生病的家人?

這大概是我與父親這幾年相處中,頗值得一記的事——他第一次知道,我從事什麼工作。 但並非我主動或刻意告訴他,而是他問起:隔天要去哪裡工作?「醫院。」這個答案太令他意外了,不由得往下問,我才終於告訴他。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,邊微笑邊搖頭。 我不曾說,是因為他不曾問。我會的這些東西雖好,但我學就好了,他不必學;我改變就好了,他不必改變。事實上,他可能沒發現,這幾年他自己改變很多呢,我想,他的改變源自於我的改變。 父親沒學過,現在會的可不少。比如說,他現在也會分享自己的感受:「看到你來,我很開心。」「聽到你這樣說,我輕鬆多了。」這些話會從一個傳統男性口中說出,甚為奇特。他能有這些改變,我很高興;但就算他還是原來的樣子,我也能夠接納,因為我學這些,是為了改變自己,不是要改變別人。 我較少到醫院工作,仍受邀去了幾次,因為醫院體系也需要對話,也想學習對話。這次在醫院辦工作坊,我帶了幾個簡單、基礎的練習後,與參加者對話,驗收成果。我扮演病人,抱怨:「醫生,你開的藥都沒有用。」一位初學者回應得好極了,很快就能與我對話十來句,我既驚訝又欣賞,好奇問她,她說:「因為我follow你的臉書一年多了。」全場大笑。 中間休息時刻,認識了「中華民國家庭照顧者關懷總會」的理事長。說來真巧,前一天正好在雜誌裡讀到他們的調查:台灣平均每年有13萬人離職照顧家人(日本是10萬,而日本的總人口是台灣的數倍),平均照顧9.9年,每天照顧13.6小時;照顧者最覺得沮喪的,包括「失去自己的生活」、「工作與照顧難以兼顧」以及「經濟困難」。有些照顧者身心俱疲,最後走上絕路。 這幾年為了照顧父親,開始接觸、留意這類訊息,我的雲端筆記本裡,甚至有個「父親健康照顧」的檔案,收集各種資料。與理事長聊起這些事,很有共鳴,也不勝感慨。 要照顧年老或生病的家人,太不容易了,照顧者得先照顧好自己,並向外求助,才能照顧好家人。如果不是剛好在幾年前學習了自我安頓,面對家中發生的這些事,我早就垮掉了。安頓內在,實在是最要緊的事。 再者,我仍持續工作,並未離職在家照顧父親,因此還能擁有基本的經濟能力。加上工作性質特殊,能認識各行各業的人,包括醫界的朋友,這也讓我有了更多向外求助的管道。 要離職或繼續工作?這是個人的選擇,沒有標準答案。但無論做何種選擇,都得冒險與負責,這是我在學習自我安頓時,學到的重要一

大雨中的覺察

清晨兩點多,被窗外的雨聲吵醒。我原本睡得很沈,而窗是關上的,可見雨有多大。 我起身到陽台看看,也到頂樓看看,再到樓下看看。還不放心,又看了一次陽台。雨勢過大,我擔心會積水、淹水,或者哪裡漏水。 接著,又上網到氣象局,看看我家這邊的「當日累積雨量」:一小時內降了24豪米的雨,也頗為驚人了。 這些幾乎是每次下大雨時,我會有的習慣。 面對大雨,我有焦慮。 我記得以前是沒有這份焦慮的。恰好相反,以前我喜歡,甚至享受外頭下著大雨,而我在家中安坐,那很像在心煩意亂時靜心——頭腦正在轟隆作響,情緒正在狂奔怒吼,但我的內在深處有一處永遠安靜、不受打擾的地方,覺知到那處地方,能讓我感到無比安全、放心。 如今,大雨來時,人在家中,我不再感覺安全、放心,而是焦慮。 焦慮的背後通常跟悲傷有關。但這次,我想不起有什麼與大雨相關的悲傷過往。 我回到床上躺下,聽著窗外的雨聲,也靜靜感受內在的焦慮。我用「回溯」自問:我從什麼時候開始會對大雨焦慮的? 自從爸媽不在這個家……。 一股悲傷瞬間湧上。果然,甚少例外,焦慮的背後通常與悲傷有關。 我會對大雨焦慮,不過是這幾年的事,但一直不清楚確切的時間、事件。這個大雨滂沱的清晨,答案揭曉了。 這不僅是答案,也是隱喻:自從母親過世,父親移居養老院,就只剩我一人,獨自面對家中大大小小的一切了。 他們還在這個家時,我不必單獨面對,甚至,根本不必面對,因為有他們打點一切。母親的過世來得突然,父親的移居也是,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,我的靠山,倏,地,崩,塌。 自從他們不在這個家,我得開始獨自面對一切。 除了悲傷,也曾有過孤單與無助吧。 因此,我其實很高興妹妹一家去年搬回跟我住。 在那之前,我大概獨居了兩年。坦白說,那兩年我很少感受到悲傷、孤單、無助,我感受到的是更多的安靜與自由。 只有在下大雨的時候,我才會有焦慮。焦慮的背後最主要是悲傷,此外有孤單,有時還有無助。 看見焦慮背後的這些情緒,我很開心,它們不再被我壓抑了,我可以好好與它們相處、同在,允許它們自由流動。 幾天前,我問一個朋友:「一年多前,妳一定想不到妳家可以變成現在這樣吧?」她家現在很和諧。 她點點頭。 接著,我也自問:「我也想不到家裡會變成現在這樣吧?」 這句話有幾層含意—— 我沒想過爸媽會發生那些事。也沒想過在

滂沱大雨時的焦慮背後

清晨兩點多,被窗外的雨聲吵醒。我原本睡得很沈,而窗是關上的,可見雨有多大。 我起身到陽台看看,也到頂樓看看,再到樓下看看。還不放心,又看了一次陽台。雨勢過大,我擔心會積水、淹水,或者哪裡漏水。 接著,又上網到氣象局,看看我家這邊的「當日累積雨量」:一小時內降了24豪米的雨,也頗為驚人了。 這些幾乎是每次下大雨時,我會有的習慣。 面對大雨,我有焦慮。 我記得以前是沒有這份焦慮的。恰好相反,以前我喜歡,甚至享受外頭下著大雨,而我在家中安坐,那很像在心煩意亂時靜心——頭腦正在轟隆作響,情緒正在狂奔怒吼,但我的內在深處有一處永遠安靜、不受打擾的地方,覺知到那處地方,能讓我感到無比安全、放心。 如今,大雨來時,人在家中,我不再感覺安全、放心,而是焦慮。 焦慮的背後通常跟悲傷有關。但這次,我想不起有什麼與大雨相關的悲傷過往。 我回到床上躺下,聽著窗外的雨聲,也靜靜感受內在的焦慮。我用「回溯」自問:我從什麼時候開始會對大雨焦慮的? 自從爸媽不在這個家……。 一股悲傷瞬間湧上。果然,甚少例外,焦慮的背後通常與悲傷有關。 我會對大雨焦慮,不過是這幾年的事,但一直不清楚確切的時間、事件。這個大雨滂沱的清晨,答案揭曉了。 這不僅是答案,也是隱喻:自從母親過世,父親移居養老院,就只剩我一人,獨自面對家中大大小小的一切了。 他們還在這個家時,我不必單獨面對,甚至,根本不必面對,因為有他們打點一切。母親的過世來得突然,父親的移居也是,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,我的靠山,倏,地,崩,塌。 自從他們不在這個家,我得開始獨自面對一切。 除了悲傷,也曾有過孤單與無助吧。 因此,我其實很高興妹妹一家去年搬回跟我住。 在那之前,我大概獨居了兩年。坦白說,那兩年我很少感受到悲傷、孤單、無助,我感受到的是更多的安靜與自由。 只有在下大雨的時候,我才會有焦慮。焦慮的背後最主要是悲傷,此外有孤單,有時還有無助。 看見焦慮背後的這些情緒,我很開心,它們不再被我壓抑了,我可以好好與它們相處、同在,允許它們自由流動。 幾天前,我問一個朋友:「一年多前,妳一定想不到妳家可以變成現在這樣吧?」她家現在很和諧。 她點點頭。 接著,我也自問:「我也想不到家裡會變成現在這樣吧?」 這句話有幾層含意—— 我沒想過爸媽會發生那些事。也沒想過在經歷這些事之後,我的內外在還能調整得這麼好。更沒想過,妹妹會搬回來團聚。 這幾年的學習,以及身心

孩子被推倒了,媽媽究竟對誰生氣?

工作坊裡,一位媽媽氣憤地提到,五歲兒子被別人家的同齡小孩推倒受傷,對方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。 我問媽媽:「在這件事情上,妳最想得到的是什麼?」 「道歉。」 「誰的道歉?對誰道歉?」 「那個小孩要來對我兒子道歉。」 「什麼原因,道歉對妳這麼重要?」 「做錯事,本來就應該要道歉!」 「妳有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嗎?」 「有,但對方家長說,只是小孩子嘛,打打鬧鬧是難免的。」 「聽起來妳很生氣,是嗎?」 「對。」 「妳生誰的氣?」 媽媽愣了一下:「我原來以為只有對那個小孩生氣,現在發現,我生對方家長的氣比較多。」 「除了生對方家長與孩子的氣,還有生其他人的氣嗎?」 「沒有了。」 「真的嗎?」我略作停頓。「比如說,妳有生自己的氣嗎?」 媽媽又愣住了:「有……。」 「妳氣自己什麼?」 「……」 「氣自己沒把兒子照顧好?」 「對。」 「氣自己無法讓對方來道歉?」 「對。」 媽媽的表情變了,變得比較柔和。 「妳本來有看見這些嗎?」 「沒有。」 「現在看見了,妳怎麼想?」 「原來我氣別人,沒有氣自己來得多。」 「妳現在的生氣,跟剛剛有不一樣嗎?」 「現在比較不生氣了,沒那麼執著了。」 對話帶來覺知,深刻的對話帶來深刻的覺知。媽媽本來不認識自己的生氣,現在認識了。接下來,我將對話拉回她一開始的期待。   「現在對妳而言,道歉還是最重要的嗎?」 「不是了。」媽媽鬆了一口氣。 「那現在妳最想得到的是什麼?」 「還不知道,但心裡對於道歉的執著,沒有那麼強烈了。」 由於時間有限,我們的對話在這裡結束。事後,媽媽頻頻向我道謝,因為事情雖然沒有解決,但她的內在鬆開了,應對事情的眼光也不同了。 我頗滿意這場對話,也欣賞這位媽媽的改變。 一開始,這位媽媽也跟一般大人一樣,不認識自己。由於不認識自己,大人很難去應對孩子的事。在對話中,我與這位媽媽逐步認識她的期待、觀點與感受。當她真實而豐富的生氣被(她與我)看見、接納了,她的感受就鬆動了,原本的期待也跟著鬆綁,接下來,她的做法也會有所不同。 她會怎麼做,我還不知道,但我相信,人的內在自有大智慧,一個認識自己的人,將會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方式。 在工作坊裡,我常做這樣的對話,但不一定每一場對話都能如此完整,

火車站的流浪漢

在火車站候車,背後一聲巨響,我轉身一看,是個流浪漢在翻動垃圾桶。我正好要過去丟垃圾,遂近距離看到他正從別人吃剩丟掉的便當裡,挑出一些剩菜剩飯,準備帶走。 看到這一幕,我頗有衝擊。丟了垃圾,轉身離開,我深呼吸幾次,讓自己內在稍稍安穩,從皮夾裡取出一百元,再次轉身,回到垃圾桶旁,流浪漢仍舊埋首在找食物。 「大哥!這位大哥!」我叫了他幾聲,他才停下動作,抬頭看我。 「大哥,這一百元給你,你去買點東西吃。」我用閩南話跟他說。 他收下了錢,繼續埋首在垃圾桶裡。 我轉身離開,一股悲傷湧上,淚水緩緩從臉頰滑落。 我對自己的舉動與悲傷感到驚訝,因為我向來是個冷漠的人。 是因為過去的生命經驗被勾起嗎? 我是不曾像他這般潦倒,但的確曾想像:有一天,或許我會成為流浪漢。 以前有過苦日子,那是兼課為生的時候,長達十多年,一直找不到專任的機會,雖不至於有這一頓沒下一頓,然而確實常要煩惱:有這學期,是否還有下學期?畢竟只是兼課教師,學校可以用任何理由或沒有理由,縮減你的時數,甚至一個學分都不給你。 這樣的日子,何時到頭呢?天曉得。生存焦慮的背後,是悲傷。 我的運氣真好,走過那些苦日子了。如今溫飽還行,有時與朋友聚餐,一頓飯就是數百元。而對那位流浪漢而言,下一頓在哪呢?一百元對我已不算大鈔,對他而言,卻足夠吃上幾頓吧。 面對社會最底層這群正在為下一頓掙扎的人,我無能為力。我很清楚自己的侷限,同時,也知道我的能力是在其他方面:推廣對話、靜心與自我覺察,讓更多需要的人內在更和諧,家庭更和諧。內在、家庭和諧了,就會有力量,去迎接生活中的各種挑戰。 我在心中,默默祝福著那位流浪漢。

不說話的學員

工作坊裡,一位學員吸引了我的注意。我帶了三個暖身活動,讓每個人都能感受到接納、自由與安全,但該學員在三個活動裡幾乎都沒有說話,我對她有好奇,也有困惑,只是這場工作坊人數眾多,我得掌握全場,無法親自瞭解與協助。 我望了望現場幾位助教,她們都跟課很久了,不僅內在安穩,擅長對話,也熟悉我的上課脈絡,我決定運用這個資源,指定其中一位助教,請她進入小組,全程陪伴與協助該學員。 我會這樣選擇,因為她最溫暖,很包容,又有耐心,我相信她能幫得上忙。其他助教,則靈活到各組觀察、協助。我滿喜歡這樣的安排。 說也奇妙,在這位助教進入小組後,我便感覺安穩而篤定了。 果然,在助教的協助下,該學員慢慢有了改變。第二天一早,她甚至來告訴我,她可離開小組了,因為該學員已能融入小組,不需要她的協助了。 我很驚奇,花了一些時間觀察,看到該學員越來越自在,也願意在小組裡表達、討論,這個工作坊對她是有幫助的,我深有觸動,既欣賞助教的全力協助,也欣賞自己的知人善任。 在不少場合裡,皆有人詢問,我是如何找助教的?她們也想來幫忙。 我發現,我找來的助教,皆有一些共通之處,例如:她們都是我的課程老學員,曾一再來參加我的課,我們彼此很熟悉,也有默契。再者,她們當初來上課,是為了改變自己,而不是想改變他人,我特別欣賞這樣的人。第三,她們很努力將所學落實在生活中,一遇上困難與或瓶頸,立刻向外或向我求助,像極了當初我頻繁向崇建求助。第四,由於如此努力改變自己,她們不僅內在更和諧,與人的關係也更和諧了,我相信唯有這樣,才有能力助人。 儘管有這些共通之處,她們每個人畢竟都是獨特的,各有各的特質。在工作坊裡,我只需要善用她們的特質,就能提升工作坊的品質,讓更多學員得到照顧與協助。 看到這群助教不斷成長,在工作坊裡自助助人,我有許多感動與讚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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