讀莫言《不被大風吹倒》
這本新書收錄他過去四十年的散文,有的很精彩,有的實在很一般。他擅長的畢竟是說故事、談文學,至於講起人生大道理,多是老生常談,書中一開始幾篇,坦白說,我很失望,很快滑過去。
但只要他一說起故事,那可不得了,〈我和羊〉、〈偷鵝記〉、〈童年看電影〉等篇,真是引人入勝,這才是他的看家本領!
多年過後,我已不太記得莫言小說裡的情節,但仍然清楚感受到小說中營造出來的氣氛,甚至氣味。讀這本《不被大風吹倒》精彩之處,也被他描寫的各種感官體驗深深吸引。
莫言不只善於說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,引述起別人講的故事,同樣驚心動魄。例如,他說冰心寫過一件事:
丈夫在醫院住院,有一天院長突然打電話請她去。她去後發現丈夫躺在病床上,身上蒙了一張白床單。她的第一感覺是丈夫去世了,二話沒說抽身跑回家,煮了一大碗麵條吃下去。因為她看到丈夫死了,馬上想到家裡有孩子有老人,她要安排丈夫的後事,要照顧悲痛的公婆和嗷嗷待哺的孩子,她不能垮掉,所以先煮一大碗麵條吃上。後來她才知道丈夫只是用床單蒙著臉睡著了,院長給她打電話是讓她安排丈夫出院。這個時候,她突然感覺到渾身沒有力量了。
這個故事雖短,卻有多處轉折,煮麵吃下、渾身沒力的細節,看似不合理,卻能反應深層人性,我深有共鳴,因為它讓我想起一件往事:有次我爸爸生病,人在急診室,我抽空回家帶點他的東西,居然還先吃了一頓飯,再回醫院。
我將這段經歷寫進《和解練習》裡,出版社的夥伴讀了,感到很不解,曾問我:「在那種時候,你怎麼還有辦法吃飯?」我說:「我得先把自己照顧好,才有辦法照顧好爸爸呀。」我猜,冰心第一時間的反應亦是如此吧。
莫言也善於談論文學與作家。書中有篇〈我的室友余華〉,開頭這樣寫:
「一九八七年,有一位古怪而殘酷的青年小說家以他的幾部血腥的作品,震動了文壇。此人姓余名華,浙江海鹽人。」
簡單幾句話,就刻畫出余華的橫空出世。
我很喜歡余華的小說,讀過不少,但對於牙醫出身的他會寫出那些那麼「可怕」的小說,常感費解。讀到莫言如此解讀,彷彿有些懂了:
「他像拔牙一樣把客觀事物中包含的確定性的意義全部拔除了。」
「在他營造的文學口腔裡,剩下的只有血肉模糊的牙床,向人們昭示著牙齒們曾經存在過的幻影。如果讓他畫一棵樹,他大概只會畫出樹的影子。」
讀完這本書,我想回頭重讀莫言與余華的小說,對於他提到的其他作家,也想找來看看。
留言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