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廢的果園,溫暖的連結
這個年,特別思念父親,大年初四,想去塔位跟他與母親說說話,可園區未開,遂去那片荒廢的果園走走。
爺爺過世後,父親繼承一塊山坡地,闢為果園,種著文旦、紅柿等水果,有好些年也種絲瓜,每逢週末,他便騎著單車上山照料。我念小學時,他常載我上山,當時沒覺得如何,等到長大後,自己騎著單車,費勁地上山,才驚異於父親當年的體力,很難想像,如果我身後載著一個孩子……。
小時候上山,自然很難幫得上忙,只會坐在一旁問:這是什麼?那是什麼?或者,只是靜靜地看著頭戴斗笠、腳穿雨鞋的父親忙活。
高中時,可以幫得上忙了,父親也買了二手廂型車來載運水果,有次颱風來襲前夕,我跟著他上山搶收文旦,他教我如何剪文旦而不傷及果皮。我將整個過程記錄下來,投了稿,得到一個文學大獎。父親很好奇,看了文章,我在一旁尷尬極了,因為當時我們的關係已很惡劣,時常吵架,被他看著我用文學筆法細述著我對他與那片土地的情感,真想把文章搶回來。
大學後,我們漸行漸遠,乃至於十八年不說話,我仍偶爾會上山走走看看,只不過都是一個人。
學了薩提爾模式後,才逐漸意識到那片土地、那段往事對我的意義:我們在內心深處其實都深愛著對方,也關心對方,只是不知如何健康表達。這份深層的情感連結,也成了我們日後能和解的重要資源。
父親走後,這是我第一次回去那片土地,一度還走錯路。找回熟悉的路之後,好奇怪,陽光如此燦爛,山色如此翠綠,我的眼淚卻停不下來,小時候的畫面不斷湧上:我坐在單車後座,緊緊摟著父親的腰;我坐在廂型車的副駕駛座,靜默看著窗外,不跟他說話……。
這份專屬於我與父親的記憶,再也無人可以訴說了。
父親住在養護中心那六年,儘管記性日趨退化,我提起的十件往事,他至少還能回應一、兩件,兩人聊著有共鳴的話題,那些陳舊的記憶因此鮮活起來。
從今往後,沒有了,那些只是越來越斑駁的記憶罷了。
我看過一種說法:當一個原始部落只剩下一個人活著,那個部落的語言等同於滅絕了,因為語言是用來溝通的,而溝通至少需要兩個人。
從這個角度看,我與父親的共同記憶也已滅絕了。
所幸,我們和解了,找回失而復得的情感連結了,那些記憶的背後,那些溫暖的愛,仍在我的內在流淌。
或許,正是因為失而復得,讓我特別珍惜與思念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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