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子不在了
上次去看父親,向他提出換房的建議,我尚未完整說明,他就堅定拒絕了,看來他心裡早已有數。
養老院是四層樓,二樓住著尚可自由移動的老人,或健步如常,或坐著輪椅;三樓住民則是插著鼻胃管,躺著。
父親原本住在二樓。上個月中,我出國前夕,院方來電,說父親進食能力大為退化,接下來得接受醫生評估,可能會開始插鼻胃管。我嘆了一口氣,心想:這麼快呀,父親的人生,就要進入下一個階段了——從二樓到三樓。
言猶在耳,隔天凌晨,父親便因高燒而送醫院了。歸國後去看他,他仍坐在輪椅上,唯臉上多了鼻胃管,人也消瘦一些。回想幾個月前,他還能走路,還想著回家看看,轉眼之間,從跌倒、開刀,到頻繁進出醫院,到如今要插鼻胃管,他大概很難再站起來了。
沒多久,院方向我提議,晚上就讓父親住三樓吧,方便照顧,白天則仍舊在二樓活動。
我說,我得問過父親的意見。
父親拒絕了。
看著他堅定地搖頭,我心裡突然也堅定了起來。畢竟父親擁有的自由不多了,在這件事上,我想支持他的選擇。
但此事後來便無下文,院方未再提起,父親仍舊住在二樓。
昨天去看父親,我們如往常般閒聊。他理了一個大光頭,看來格外精神,我很意外他的頭型如此好看。光頭的他,儼然道行高深的僧侶。
我摸摸他的頭,將我的觀察告訴他,他笑了。
將近一個小時的相處,愉快極了,但似乎有哪裡怪怪的,我說不上來。
老人們的晚飯時間將至,我向父親道別,離開。走至電梯口,我突然知道怪在哪裡了,興奮地折返,看著他不解的眼神,我問:「你現在可以自己吃東西啦?管子拔掉多久了?」
他的光頭太耀眼了,我竟不曾注意到那根不在的管子。
這也是無常吧?你以為他就要進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了,轉眼間,他「決定」在這個階段多待一些時日。
面對無常,只能如常以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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